“春芽儿,你是不是不愿意让我跟你一起来县城?”
霍大丫心里有些难受。
她觉得春芽儿让大表哥接送就是为了甩开自己。
“阿姐,阿娘还怀着弟弟,奶又是那个样子,家里总要留个人照看。”
霍云春拉起阿姐的手,“阿姐,我也想和你一起来县城,但阿娘怎么办呢?”
“啊!对!还有阿娘……是我太自私了。”
霍大丫伸手抱住春芽儿,为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感到愧疚。
“阿姐只是不放心我罢了!”
霍云春摇晃着霍大丫的手臂,欢欢喜喜的找先生介绍的书肆。
陈留县不大,主街道上有一五层小楼,斗拱飞檐,画栋珠帘,是整条街最高的建筑。
“春芽儿,咱没找错地方吧!”
霍大丫仰头看着上方黑色的牌匾,鎏金四个大字“风云书肆”。
“阿姐,你看匾额上的字,笔画圆润厚实,间架疏朗,具有宽博浑朴的气度。
书写这份墨宝的先生,一定是个经历世事,看透俗物的人。”
霍云春如痴如醉的看着牌匾上的字。
这种字体她一辈子也学不来。
家里人都以为她是个左撇子,还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。
其实她双手都会写字,只是上辈子惯用右手,写得一手如游龙银枪般的字迹。
每一笔都带着凌厉的杀意,辨识度太高,她不得不用左手练字,三年有所小成。
“小丫头倒是会说!”
书肆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衫老头儿,身材高挑消瘦,微风吹过,能在他袍子上留下道道涟漪。
“见过古先生!”
霍云春躬身行礼,古诚业微微抬手,示意她起来。
“这是我家阿姐。”她为两人相互介绍,“这位是古先生。”
“你们进来吧!”
古诚业背着手,身如苍松,笔直挺拔,带着敢抗寒冬的孤勇。
霍云春低垂着脑袋,藏住脸上悲泣的神情。
古诚业是乱世中声名显赫的大儒。
战事结束后,她亲自为他在东京选了一座府邸,建了一栋藏书阁,只为能让他留在东京。
前两年她还从邸报看到古先生舌战群儒,只为劝赵九重清正纲常,重人伦,以天下百姓福祉为己任。
这场争辩持续了两天,古先生在论道上赢得漂亮,对论的精彩部分还被书商们编辑成册售卖。
如今不过几年的功夫,古先生来到一个小县城里开书肆。
忧国忧民的大儒被赶出京圈儿,让霍云春如何不难过?
“小丫头,抄一篇心经来。”
古诚业指了指一旁的书案,上面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。
与常规不同的是,墨是金漆点墨,纸是澄心纸。
“肤卵如膜,坚洁如玉,细薄光润。”霍云春迟疑的看向古先生,“您真的打算让我用澄心纸抄写心经吗?”
单是桌上一张纸,够在县城买下一套小宅子。
她的年纪在外人眼里的实打实的六岁,妥妥的黄毛丫头。
古先生怎么舍得把他最爱的澄心纸拿出来,当考校她的工具?
“让你写,你便写!”
古诚业眉眼不动,脸上的每条皱纹都在展现自己高冷的弧度。
“是!”
霍云春让阿姐坐到一旁等,自己左手提笔,踩在高高的踮脚上写字。
她用过澄心纸,也写废过澄心纸。
每当古先生知道她写废一张纸的时候,恨不能跑到她面前骂她败家。
后来古先生要走了她所有的澄心纸,她也只能苦笑着割肉。
“古先生,写好了。”
霍云春双手捧着纸张递给古诚业。
“嗯!”
古诚业左手接过纸张交给书童,让其去装点裱糊。
“先生,你的手……”
霍云春咬了咬后槽牙,眼眸通红的看着他右手宽大又空荡的袖子。
“小丫头就是事儿多!”古诚业把右臂背在身后,“字写的不错,这本《论语》你拿去抄写吧!”
“古先生,我能求您件事儿吗?”
霍云春未语先泣,可怜巴巴的看着他。
“你先说什么事儿?”
古诚业最是受不了稚子纯真!
小姑娘头发细黄,脸颊凹陷,身材瘦小,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饭,家境贫苦的孩子。
在苛捐杂税之下,又有多少贫苦孩子,这么小就要出来赚钱贴补家用?
“古先生,我想买辆驴车,回家能说是书肆暂借我的吗?”
霍云春渴望的看着他,眼眸里的希望明明灭灭。
她来书肆之前就盘算着买辆驴车,这样无论是过几天阿爹到县城交麦子,还是以后她带着吃食到县城都很方便。
唯一的缺点就是要谨防那个老虔婆再作妖!
如果让奶知道驴车是自家买的,奶百分之百有办法逼得阿爹把驴车给大房。
防患于未然,不如找书肆老板配合一下。
驴车是别人家的,奶就没办法从他们家抢走。
霍云春没想到的是,书肆的老板竟然是古先生!
他一生最是刚正不阿,让他帮忙扯谎……上九天揽月只怕也比这要求简单。
“你今天写的字,我不给你钱。”
“嗯?”
“怎么?”古诚业挑挑眉,“你找人帮忙不给报酬的吗?”
“给!”霍云春猛点头,“当然要给!”
她一会要出门看看,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儿落下的?
“你们家大人跟着来了吗?”
古诚业向她们身后看去,不认同的皱了皱眉。
这俩丫头这么小,她们家里人是怎么放心孩子独自出门的?
“没有!”霍云春抿了抿唇,“这事儿不能让家里大人知道。”
阿娘知道会告诉阿爹,阿爹知道会告诉奶……最后她背了欺瞒长辈的名声,驴车一样保不住。
“行吧!”古诚业甩了甩袖子,“老夫陪你们走一趟吧!”
“多谢古先生!”
霍云春一手拉着阿姐,一手拉着古先生的袖子,开开心心往牲口市场走。
古诚业垂眸觑了一眼她头上晃悠的小黄毛辫,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……